被“海马体”驯化的我,丢了什么?
近日,某地“考研网上报名明确禁用海马体照片”一事引发热议。媒体调查显示,其实报考环节大都有“不得使用PS,不得过分美化照片”的要求。
对此,网红摄影机构海马体回应称,自2021年起,其拍摄的教育报考、签证回执类证件照就推出了“原生”与“精致”两种版本。
爱美之心人皆有之,“证件照焦虑”也是老话题。但是,习惯了美颜滤镜“海马体”加持后“精致”版的人们,真的还能接受自己“原生”版的形象吗?
某种意义上,“海马体式审美”大行其道,更像是一种虚拟世界的生活习惯入侵了现实世界。
(一)
1839年8月19日,法国艺术院和科学院一场联席会议上,达盖尔院士向全社会宣布自己发明了摄影术,照片正式登上历史舞台。
然而,这项划时代的技术在当时被整个社会公众,尤其是高端的艺术家们不耻。以《恶之花》闻名于世的波德莱尔就直言, 摄影是一种不能洞穿“表面现实”的媒介,是“艺术和科学的谦卑的奴隶,就像印刷术和速记法一样”。
但波德莱尔们没有想到的是,不仅摄影很快风靡,底片修改技术也随即被发明出来,照片从那时起就可以不再是真实场景的“镜像”,而成为一种成本更低廉、效果更好的“绘画”。当时,巴黎老百姓蜂拥前往照相馆,争相为自己留下一张“美丽”肖像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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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88年,柯达公司推出仅售25美元的“柯达1号相机”,摄影技术开始加速推广;1975年,柯达公司发明数码相机,摄影技术成本进一步下降;2000年,夏普公司推出史上第一台可以拍照的手机,摄影技术开始进入每个人的生活,人类也真正进入了图像爆炸的时代。
今天,在社交媒体上,我们刷到的是短视频,习惯阅读的是图文消息……我们处于“读图时代”“短视频时代”,网络世界已经是一个被图像充斥的世界。
(二)
图像充斥世界,但研究者发现,在社交媒体的传播规律下,“图像”越多,“真实”反而越少。
这种悖论是怎么形成的?
从本质上说,社交媒体是一个被物理空间区隔的人们,凭借数字编码的图像和文字建立对彼此的认知,通过关注、分享、评论、点赞等互动方式搭建的人际关系网络。
在这样的互动环境下,每一个参与者的图文信息唯有被人关注和评论,才具有互动意义,否则就是自言自语。因此,在社交媒体上,人们更愿意展现出自己良好的一面,方便带来积极的回馈。
很多时候,这种倾向甚至呈现出一种“表演”的状态。人们常常从他人的视角出发,精心地对图像拍摄的场地、表情与姿态设计、发布时间等进行选择,以期刷出存在感。
而社交网络背后的拥有者,则进一步通过流量算法来强化这种“社交表演”。为了最大化增加用户活跃度与信息传播速度,市面上各种社交软件从功能设计到算法倾向,从分成机制到审核标准,全面向图像倾斜。
不知道发什么?平台的“发布”按钮后面是图片的“九宫格”;不会拍短视频?平台提供模版乃至AI生成;拍出的照片不好看?相机自带滤镜进行修饰……
可以说, 个人要想在社交媒体上拥有“被看见”的权力,就必持续不断生产图像信息,且努力达到程式化的“美丽”标准。久而久之,社交媒体主导的网络空间变得愈发失真。
(三)
法国哲学家鲍德里亚曾在《消费社会》中分析道:“ 在消费的全套装备中,有一种比其他一切都更美丽,更珍贵,更光彩夺目的物品——身体。”
在网络世界中,对于陌生人之间能够了解的信息更加稀少,身体作为个人“商标”的作用更加突出。而容貌,正是最具代表性的身体符号之一。自然,“数字化颜值”在社交媒体占有了极为重要的作用,对数字化颜值的美化,也就变得格外重要。
美图软件由此成为网络“刚需”。一键式、傻瓜式“磨皮”“美肤”“化妆”,一般人都能掌握。拥有了强大的美图能力,也就在社交平台上拥有了更多的表达动力与资本,也有可能赢来更多曝光和粉丝。
带有美图功能的拍照软件和直播软件的流行,也带来了一批靠颜值走红的“网红”。可以说, 美图虽然带有修饰甚至虚假的成分,但对很多人来说,它带来的存在感是实在的,甚至可能是他们用其他方式难以获得的。
每一次晒图都是一次“表演”,滤镜成为数字时代社交的“刚需”,发表生活状态前先修图成为心照不宣的网络社交定则,自拍照片要进行美化成为日常仪式。 在自身需求与技术进步的合谋下,今天的网络化的生活,亦可以称之为“滤镜化生活”,遵循着“颜值即正义”的荒谬逻辑。
(四)
上世纪90年代,日本精神医生突然发现,一些日本游客在抵达巴黎后,竟然会出现焦虑、幻觉甚至崩溃的症状,原因竟然是这些游客发现真实的巴黎和他们想象的差异巨大。
当代哲学家韩炳哲在研究“巴黎综合征”之后提出,“ 日本游客那种强迫性的拍照热情是一种下意识的防御机制,其目的在于通过拍照图像来驱赶真正的现实。作为理想化图像的美好照片会将他们屏蔽在肮脏的现实之外。”
从来没有哪种审美标准被称之为绝对正确、理所应当,自然界尚且推崇“百花齐放才是春”,现代社会又怎么能苛求丰富的个体展现出统一的面貌?单一审美观的横行,只会绑架生活方式、放大社会焦虑。
(五)
马歇尔·麦克卢汉曾告诫人们,“一旦拱手将自己的感官和神经系统交给别人,让人家操纵了——而这些人又想靠租用我们的眼睛、耳朵和神经从中渔利,我们实际上就没有留下任何权利了。”
“原生”版照片可能是不够完美,恰恰是这份不完美才是独一无二的,是证明我们“存在”,且与其他个体区别开来的点。多从滤镜中走出来,遏制PS的执念,或许才能够更好地接受自己、真正地欣赏自己。
撰文:鲍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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